高考报志愿，低分捡漏堪比一场对赌

2023-08-04 16:05:28 来源：看客

本文系网易看客栏目出品。

(资料图)

我幻想自己是个摆渡人，学生会因我的护送逆天改命

高考的赛程分两段，第一段考试拼成绩，第二段报志愿，拼的是运气和信息差。

申鹏是广东佛山的一名语文老师，同时每年高考填报季会帮助学生填报志愿，也就是大家口中说的高考志愿规划师。

从业16年，他浪漫地幻想自己是一个“摆渡人”，护送学生到理想的院校和专业，为此必须在与分数线的对赌中做到零失误。

但现实却是，高考志愿在中国家庭里举足轻重，往往承载的是家长对子女的期盼还有考生自己对未来的愿景。一旦两者发生冲突，作为高报师，他便处在客户亲子关系中一个尴尬且微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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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志愿规划师的故事，多着呢。

以家人之名的束缚

看客：您的服务对象是考生本人还是一整个家庭？

申鹏：高报师的服务对象是以孩子发展为核心导向，兼顾整个家庭的多元诉求。有时候学生会单独来找我，我会让他把家长也叫来，因为这个高考志愿填报它是整个家庭的事情。高分段的孩子一般是跟孩子交流多一点，低分段的孩子一般会跟父母交流多一点。

看客：为什么您面对低分的孩子要跟他的父母交流多一点？

申鹏：如果一个考生他的成绩比较低，那么在这个高报季的这几天里边，他可能会陷入一种悲观和迷茫情绪，我们没法商量出一个理性的方案。

再有就是低分段的学生，他们在制定方案的时候需要更多考虑家庭资源配置，在他未来就业中能提供什么助力，所以这个时候我还不如直接跟他家长直接沟通会更好一点。

看客：如果家长和孩子发生争吵，您怎么调和并推进工作呢？

申鹏：我是觉得如果双方能够保持理性、道清利弊，那么这种理性的力量是能够让家长去信任孩子的。但是说句实话，家长和考生本人的争执，大概有六七成的情况是家长一方的过错。

我们得承认一个事实，就是往往一个家庭里边，考生本人才是这个家庭的智商高地。有时候有些填报的规则，我跟考生本人一讲他就能懂，然后跟家长反复解释，他还是满头黑线。

历年的《志愿填报指南》和《招生专业目录》是最权威的填报依据

看客：能否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申鹏：一个父亲，他是长沙铁道学院的铁粉，但是自己没考上，后来就有了执念，他就要求他儿子必须报这个长沙铁道学院。

我说这个学校已经消失了，被并入了中南大学，然后现在的分数要600多分，他儿子的分数达不到。然后他就从那本目录里边翻到了一个湖南铁道职业技术学院，非逼着他儿子读这个专科学校。

我跟他去反复地解释本科与专科有什么差别，但这个家长就固执地认为是我跟他儿子串通一气来骗他的。最终他儿子听了我的建议，去读了我推荐的其他学校。但这个父亲到现在依然对我怀恨在心，时不时还在我朋友圈底下留个言，说我把他儿子给害了，我也深感无奈。

看客：父母和孩子的争吵往往是围绕什么？他们给出的理由都分别是什么？

申鹏：比方说我们广东这边，很多考生的家长是不愿意让儿女去出省的，主要就是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

但很多考生更理性，他们相信能够用距离来换取专业偏好选择的自由度，然后将来考研的时候可以再考回广东，也可能他就是想要逃脱父母的控制，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看客：这方便有没有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例子？

申鹏：这还是这些年给人分析志愿中比较夸张的一个。来找我的这个女生的成绩不错，过了特控线大概有十几分。但是她的家长甚至觉得广州都离家太远，只允许女儿在佛山本地去找个学校去读书，这样便于她每天放学以后还能帮家里的弟弟去洗衣、做饭。

这个女生就背着她的家长来找我哭诉，我一时有点心软，然后就跟她说，如果你的父母不愿意给你出学费，我愿意去资助你去广州把大学读完。

后来当天晚上，她的妈妈就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说：“既然申老师有这样的善心，那能不能尽快把这个学费和生活费打到弟弟的账户上？”

最终是这个女生主动提出，拒绝了我的资助，还是留在了佛山读书，现在后续也不知道怎样了。

拆掉信息壁垒

看客：您是怎么接触到高报师这个行业的？您又为什么从事这份兼职呢？

申鹏：2000年我参加高考，因为发挥失常，作文没写。那一年还实行估分填志愿，并且是梯度志愿，不能冒险。在这种悲观情绪下，所以我的估分就过于保守。再加上信息闭塞，对省外大学一无所知，直到出分以后，才发现我比自己报的省属师大高了有几十分，心里边难免会有些不甘心。

我到了大学，宿舍一共8个人，其中两个是中师选拔生，另外参加了高考的6个人之中，我排在倒数第二。知道这个以后，那个晚上我卑劣地获得了一些安慰。

正式开学典礼上，校长宣布全校文科最高分者，是我们中文系一位女生，她的成绩高出北大中文系录取线13分！这种震撼让我超越欣慰开始思考，从那以后，我就花费大量时间琢磨中国高考志愿填报潜规则，并实地走访几百所大学。

我04年当老师，07届是我的第一届学生，从那年开始，我就去帮我的学生填报志愿，一直持续了差不多10年，高考志愿填报师这个职业类型才出现在公众视野。

我认为当前高考依然是相对最公平的一种阶层跃升渠道。我搞教育，也是试图拆掉一些壁垒。

申鹏走访陕西师范大学

看客：如果一个学生立志于攻读就业前景不好的专业，您会劝他放弃吗？

申鹏：我还是希望我的学生先学会谋生，因为我总觉得生存是比兴趣更持久的一种动力。如果他就是想学一门冷门的专业，我会给他讲清楚将来的利弊。

如果我讲清楚了，他依然选择冷门专业，我会对他保持敬意。因为即使再冷门的专业，我们开设它就是因为我们这个国家可能需要它，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它，所以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看客：所以您给学生做志愿规划时，只给建议，并不做决定？

申鹏：因为他们已经高中毕业，已经成为一个成年人了。我们成年人都必须明白，但凡做出选择注定意味着代价。我有时候跟学生感慨，就像那个红玫瑰与白玫瑰，你怎么选都能找到后悔的理由。但是我们要做的是尊重自己的选择，让它变得正确。

看客：“低分高就“这种奇迹，有什么技巧吗？

申鹏：有时候志愿选项扁平化的情况下，我们得有点赌徒心态。

2019年一个女生来找我分析志愿，她考了558分，想当老师。如果报华师（华南师范大学），她有可能达到提档线，但一定读不到华师的师范类专业。

我就推荐她去读北师珠（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然后她当时就用一种“瞎了眼才来找你“的眼神来看我，说这是个三本院校，而且马上就要被取缔办学了，您不知道吗？

我给她详细解释了分校和校区的差别在哪。她听我讲完以后，选择了相信，真的去报了这所学校。于是从“想冲211但可能达不到”的一个程度，变成现在以强势985的身份毕业了。

当时这个情况我不只跟她一个人分析过，还有另外两个人，但他们最后不敢赌。我们要利用一种信息不对称，当别人还在狐疑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乱中取胜。

注：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于2019年起逐年调减招生计划，于2021年停止招生，2024年终止办学。2019年，在分校的原校址上，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由教育部正式批准建设，是与北京校区同一水平的南方校区。

零失误的对赌

看客：帮学生规划志愿时，怎样的结果算是令人满意的？

申鹏：因为高考报名中一个失误会改变一个考生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要求自己做到零失误。

这个“零失误”意味着，首先学生一定是有大学可读的，第二个对我们来说是合格且合理的一种填报结果是，学生有可能去不到最喜欢的专业，但至少能到一个可接受的专业。

看客：做志愿规划前，您会先了解学生的哪些方面？

申鹏：我要了解他的选科组合，知道他的成绩的大概状况，会知道他的本身有没有什么专业倾向、兴趣爱好等等，先做初步了解。然后根据他历次的模拟考，做一个模拟填报，出分以后再来进行正式填报。

看客：您会用一些科学测试来帮助您服务客户吗？帮助有多大？

申鹏：它们可以帮助我们去了解一个学生他大概是属于什么样的特点，但是这些外来分析测评工具，它都是产生于国外上个世纪，这些东西移到我们中国，它就会有一些水土不服。

尤其在当前这种严峻的就业环境背景之下，实际上决定一个学生最终志愿的是他的家庭资源，这才是我们中国的国情。所以在进行专业筛选的时候，我们会酌情考虑（至少不排除）学生家庭有项目相关资源的专业类型。

面对高考，老师和学生一样饱受压力／图虫创意

看客：这份兼职会给您的精神压力大吗？

申鹏：其实每年在高考志愿填报的时候，我都把自己的吃饭睡眠时间都压缩到极致，很疲惫。而且那几天是高速的大脑运转，每年我都在填报完志愿以后都会掉很多的头发，发际线后移，但是这种疲惫我觉得我还能撑得住。

我老是在幻想中觉得我是一个摆渡人，总觉得我再坚持一下这个考生可能就会因为我的护送逆天改命。所以我在摇橹前行的时候心里总是充满着豪情的。

虽然刚才有吐槽，但是这个事情我觉得我做的是有价值的。

口述申鹏| 采访李小凉 | 整理李小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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