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广兴红烂漫

遥远的1871年的一个春日，阳光明丽，柔和的春风微微吹拂。忙碌了一整天，倪维思直起疲惫的身体，擦去额头的汗水，心中充满了莫大的喜悦。刚栽种好的苹果苗在风中摇曳顾盼，好奇地打量着身边新鲜的世界。

知晓了倪维思和广兴果园的故事后，我喜欢遥想位于毓璜顶那片果园春花烂漫的样子，也喜欢想象那个深眼睛高鼻子的传教士第一次种下苹果苗的情景。倪维思不会想到，这些他亲手种下的苹果苗，将来会如何改变中国人的生活，那些繁华的苹果深秋将如何装扮烟台的山山水水。

(资料图片)

1853年，年轻的美国传教士倪维思热情洋溢来到中国传道，但几年过去，收效甚微，信道的人少之又少。“信耶稣能当饭吃吗？”经常有人这样反问。他慢慢明白，要想让中国人信耶稣，唯一的道路是让他们摆脱饥饿和贫穷。倪维思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爷爷管理农场，耳濡目染，他学会了不少果树管理技术，也爱上了园艺。

现在，他决定利用自己的园艺技术来传道，把西洋水果引进烟台。

倪维思在烟台毓璜顶东南面半山坡上找了一块地，亲自动手设计建成了一座二层小楼。然后在小楼南面的山坡上，买了十亩地建果园。他写信给家乡的岳父和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托他们求购当地最好的果蔬苗木。然后将苗木一棵一棵用药水仔细浸泡消毒，小心翼翼地栽下。

果园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广兴果园”。名字赋予双重含义：一是他相信烟台乃至山东的果业会因此而广泛兴起，造福广大的农民；二随着农民脱贫，生活富裕，会出现福音的兴盛。

的确如此！当广兴果园又大又甜的苹果出现在集市，又小又面的本地苹果黯然失色。人们兴奋急切地涌进广兴果园，倪维思不仅免费送大家苹果树条，还免费教嫁接和管理技术。很快，西洋苹果在烟台大地扎根落户，星火燎原。

除了万寻、荷花鲜等多个苹果品种，倪维思还引进了樱桃、梨和葡萄等水果。这些西洋水果，作为独特的“福音”造福于当地百姓，他使烟台成为中国现代苹果的发源地，烟台水果从此誉满天下。

64岁那年，倪维思因心脏病病逝于烟台，葬于毓璜顶的北坡。墓碑上以中英文写着：约翰·利文斯顿·倪维思。1829年3月4日生于美国，1893年10月19日逝于芝罘。一位虔诚、忠诚、富有献身精神的传教士。四十年来，他把所有的爱都献给了中国人。

烟台人民给予倪维思深情的赞誉：引人向善者，如星辰永耀！

轻笼熟柰香

倪维思将现代苹果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引进烟台，其实苹果早已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扎根。

“楂梨且缀碧，梅杏半传黄。小子幽园至，轻笼熟柰香。”熟悉杜甫这首诗的读者应该不多，更多人不知“柰”为何物。现在才知晓苹果古代有那么多称呼，内心颇为惭愧。柰、林檎、沙果、花红、秋子、频婆……这么多眼花缭乱的名字让我觉得“苹果”一词有些陌生，而面对博物馆苹果那2500多年漫长的历史，更蓦然叹息，对朝夕相处的苹果，其实我们是多么缺乏认知和了解。

苹果从遥远的西域走来，它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圣果。新疆是中国苹果的起源地，二千多年前，苹果在西域地区驯化种植已非常广泛。然后，这枚小小的果子，以顽强的毅力，穿越广阔的时空，执着地、顽强地自西向东进军。

秦汉之际，苹果经河西走廊以进贡方式自西域传入关中。西汉都城长安，又称西京。《西京杂记》记载：“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柰三：白柰、紫柰、绿柰……林檎十株。”此后，随着文化交流，苹果栽培以陕西关中为中心向东、南两个方向逐渐扩展。

隋唐时期，中国苹果栽培获得普及，成为山东的重要水果之一。唐代中医学家陈藏器《本草拾遗》曾记载：“频婆大如柑桔，色青，山东多之。”唐诗中也留下了很多关于柰和林檎的诗句。白居易有诗云：“花含春意无分别，物感人情有浅深。最忆东坡红烂熳，野桃山杏水林檎。”

苹果走进寻常百姓是在宋元时代，成为日常果品消费的一部分。“右军好佳果，墨贴求林檎。”不仅文学作品对苹果的描述更加丰富，关于林檎的绘画也有佳作，宋徽宗和元代钱选都创作有《林檎图》。

及至明清，苹果的栽培遍及全国多数宜栽地区。山东气候适宜，明代万历年间，烟台已广泛种植苹果，成为地域物产特色之一。苹果，这个坚强的水果，终于穿越大漠高原，静静享受着柔和海风的吹拂，实现了与大海的相约。我愿意自作多情地认为，她和我一样内心深深热爱着辽阔美丽的大海。

那么繁华的苹果

它们在烟台的山上集合起来

俨然一个事件

那么多繁华的苹果

要建立王朝

那种红，来自天边

来自悬崖和深渊

醉里挑灯，打翻尘世

那种红在奔跑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繁华的苹果

举着满山巍峨的红

在奔跑

喜欢这首诗，正如喜欢满山红彤彤的苹果。

苹果熟了，一树红云，漫山彩霞。她们饱吸了阳光雨露日月精华，满山巍峨的红在奔跑，或粉面含春，或仰头歌唱，或开怀大笑，似娇羞新娘，如梦中美人。庞大的苹果王朝渐渐形成，一百多年来，勤劳的烟台人要越过多少“土地的贫瘠，霜雪的凌厉，男人的粗手厚茧，女人的花头巾”？

王朝的开始是朴素有趣的。唐殿功，一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偷偷把倪维思青香蕉苹果的接穗嫁接到自家苹果树上。三年后，几个青青绿绿的大苹果挂在枝头。苹果脆甜好吃，长长的果型撅起的花萼端部分很像猪嘴，便有了“猪嘴香蕉”这样一个乡气的名字。猪嘴香蕉快速发展之后，翠玉、凤凰卵、六月鲜等品种相继落户，推动着烟台苹果王朝的建立。

儿时苹果的记忆是大国光、小国光、青红香蕉和红玉。香蕉芳香浓郁，有人喜欢在衣柜里放两个苹果，打开时，在扑面而来的香气中陶醉。老红玉颜色浓红，外观漂亮，刚摘时酸得人龇牙咧嘴，及至冬日，却又是无法形容的好口味。大国光口感较脆，小国光酸酸甜甜，都颇受人喜欢。随着时光流转，这些老品种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品质优良的红富士成为苹果王朝绝对的主角。

“醉里挑灯，打翻尘世，那种红在奔跑。”奔跑中，红富士苹果出落成身姿绰约、鲜艳红润的美人。她红衣飘飘，光滑细腻，酸甜适口，让人倾倒。而一袭绿裙的王林，金丝羽衣的维纳斯黄金也相继闪亮登场。维纳斯黄金，多好听的名字，果实也好看！金丝雀羽毛美丽的黄色，深秋明媚的阳光融化其中，温暖，明艳。迫不及待咬一口，脆脆甜甜，特殊的清香在唇齿间萦绕。

俗世烦忧，总也有让人心醉的甜蜜啊！

苹果的生命旅程

红红的苹果沉静在时光里，陪伴每一个日常。这是大多数家庭熟悉的风景，你熟视无睹或者随手拿起来咬一口。但你可否会静静想一想，她从枝头来到你面前，走过了多么漫长的路？

阳春四月，粉粉白白的苹果花绽放。苹果花多为五瓣，也有四瓣或六瓣，淡黄色花蕊，花朵洁白，泛着淡淡红晕，娇俏美丽。清代吴绡《黄莺儿 画苹果花》如此生动描绘：别样不胜娇。软丝丝、缀碧条。海棠姿态些儿较。嫩红酥欲消。淡胭脂带潮。香生玉魇轻含笑。最难描。风情无限，半晌却停毫。

渐渐明白，对于乡村景物，文人游客多是一种远观的欣赏。因为远观，才有了审美的愉悦。而于果农，心态是实用的，他们要仔细辨认花朵的强弱，把弱花去掉，保留强花，强花才能长出质优的果实。

花朵片片飘落，嫩绿的叶子中悄悄孕育出一个个小宝宝。这些椭圆形长鼓鼓的绿色小苹果，也并不是都有机会长大，很多果子被疏掉，留下中心果，以保证将来的苹果个大端正果型漂亮。

苹果的生命旅程开始了。日升月落，一个多月后，就要给小苹果们穿上两层“保护服”。里面一层薄薄的红红的内衣，外面套上厚实的土黄色“外套”。为了保证药效，套袋必须几天内完成。然后，苹果的生长还要经历修剪、刻芽、芽前补肥、壁蜂授粉等20多道工序。

秋风渐凉，国庆节前后要把苹果裹了四个多月的“衣服”脱掉。此时，每一个苹果似“金屋藏娇”，羞羞怯怯。先把外套去掉，犹抱琵琶半遮面，让她适应一下外面的阳光雨露，以免被晒伤，过几天再把里面的薄袋子去掉。“吾家有女初长成”，此时的苹果，肤如凝脂，吹弹可破。靠近枝干的苹果风吹很容易被碰触出疤痕，价钱大落，所以还要在苹果和枝干间垫上一片薄薄的海绵。

终于，红艳艳的苹果在枝头盛装待嫁。收获的季节，整个山村日夜忙乱躁动。天色未亮，家家户户的门已大开，三轮车的声音此起彼伏。早饭是不吃的，午饭经常也无暇顾及，直到夜色淹没了山野，果农们才能吃顿饱饭，热炕头上舒展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有果商上门收购还好，否则摘果同时还要找各种途径销售。

当所有苹果卖完，行情好的年份口袋较鼓时，他们才露出满足开心的笑容。如果市场不好收入微薄，也只能叹口气，骂几句娘，再对来年怀着一份期盼。

春夏秋冬，风霜雪雨，那么多人的披星戴月。每个苹果跨越千山万水，凝聚了无数劳动和汗水。苹果，亲爱的苹果，对你的每一个果实，我们内心是否都要充满深深的爱意与敬意？

不仅仅是苹果

关于苹果的传说故事很多。

伊甸园里，蛇引诱夏娃偷吃的苹果充满邪恶，坏心肠的后妈送给白雪公主的苹果更是狠毒。好在一个成熟的苹果落在牛顿头上，万有引力定律产生。这个苹果与科学和智慧有关，我喜欢。明媚美丽的事物才让人心生喜悦。

比如平安节，有时收到学生送的礼物。一个苹果，被漂亮的纸包装起来，如女子精心“对镜贴花黄”，马上光彩照人焕然一新，因承载着真诚的祝福，就有了别样的含义。苹果，平安！放在桌上或床头，温暖一个个萧瑟暗淡的冬日。

再比如收到朋友送来的苹果，打开，不由瞪大双眼，惊喜地叫起来。又大又红的苹果上，印着“祝你广兴”“福禄寿喜”“心想事成 ”的祝福，或者“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英语“I LOVE YOU” ，十二生肖图案或剪纸作品等。每个苹果都成了精美的艺术品。

这种印有文字和图案的苹果被称为文化果。它由灿烂阳光雕刻，浓缩着人民的智慧。现在，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苹果，是祝福，是真情，是美好，爱不释手，怎么舍得下口呢？摆在案头，满室生香添色。

2021年，头顶“冲天辫”的航天员王亚平在太空空间站一边工作，一边津津有味吃苹果的镜头给全国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苹果，这个不凡的水果，在它穿越了浩渺的大西洋落户烟台一百五十多年后，她又从小小的地球冲到了辽阔的太空。

那么繁华的苹果，在历史的长河里，从来没有停止过行走奔跑。它风尘仆仆，一路高歌，像一颗明亮的行星。四季烟雨里，它开花、结果，芳香着我们的尘世人生。

作者简介：

凌寒，女，中国农业大学烟台研究院副教授。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作家协会理事，擅长散文和纪实文学。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报刊。曾获第四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山东省散文协会第三届齐鲁散文奖二等奖及烟台市优秀文艺作品等奖项。主编了烟台市莱山区西解甲庄村志《尚书故里》；出版了长篇报告文学《凝聚的力量—-烟台乡村振兴示范村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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